陈亮
人生的际遇,化于纷繁的世间,正似乡土里晚来的炊烟,时而蛰伏进屋后黝黑的山坳,时而恍惚飘向落寞的夜空。尘世中摸爬滚打,个中滋味尝遍,到某一个年龄,心便沉静下来,不再浓烈似酒,亦未平淡如水,却仿佛托一盏茶于掌心,醇厚幽香,回味绵长,氤氲出独有的人生滋味儿。
幼时爱茶,却于茶知之有限。回想起来,只依稀记得故园的那片竹林里稀疏生长于林荫下的数十株茶树,每至清明时节,便抽出新鲜嫩芽,在隔年老叶的捧恋中,悄悄的生长。忙于农事的父亲,那几日里,竟也舍得挤出时间,于午间傍晚穿行于茶树间,细细查看,不时俯身下去,嗅那嫩芽的清香,似迎候一位久别的故人。
父亲制茶,并不似做别事那般急躁粗糙。烧锅、烘焙、揉捻,整个过程缓慢精细,七次重复,一次不少。我幼时常守于灶旁,看他完成整个单调重复的过程,从始至终。当一锅带着清香味儿的茶制好,我于雀跃的间隙,抬头看到手捧清茶的父亲那凝重的眼神,便于童年细腻的心思里种下了对茶事的敬畏之心。
因为所用是灶膛里的余火,火候难以把握,父亲制出的茶总是清香是略带了一点焦糊味儿。自小喝那茶,闻着那味儿,这独有的馨香便慢慢深入了心中。成年以后,数次茶缘里,得以品尝到西湖龙井,竟也喝出了童年时那般相似的糊味儿,忐忑间,求教于一位爱茶懂茶的朋友,却座实了我的这感觉,那熟悉的糊味儿,正暗合着童年时的记忆,也正是龙井这道珍茗所独有。
成年以后的茶缘,随交友日多铺展开来。各种机缘巧合里,我得以见识到各色爱茶之人,共品各类香茗,却终只似世间里无处不在的萍水相逢那般,相遇于偶然,却又很快相忘于江湖。四季朝夕相伴的,仍是产于小城的利川红茶。
利川红茶归于宜红一类,已有170多年的历史。茶叶产地毛坝位于星斗山腹地,土壤含硒,云遮雾绕。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,自然会孕育出好茶来。自利川茶产业主打利川红品牌以来,红茶的制作工艺日精,寻常巷陌里见到的利川红已是山中珍品,却偏又于鲜叶里挑出极叶,做成了一款人间至味,这便是足以载入茶史的传奇好茶冷后浑了。
茶事常有,好茶难求。利川红里的享天·冷后浑系列名茶,汤色红艳明亮,滋味醇厚甘爽,正是茶中极品,还曾斩获过第十届中茶杯特等奖。偶然获之,必是奉若至宝。某些时日,遇故人来,闲坐中,小心拣出珍藏已久的好茶,几番冲泡,杯盏生香,回味悠长。焚香操琴,絮语闲话,清谈的时光里,聊一些旧事,抒一些感怀,于喧嚣的尘世中,品咂茶中之味,寻一份心灵之幽,便有了别样的雅趣。连人生中颇让人难于释怀的月缺花残、聚散离合也在这茶香中散淡去,念之思之,似也有淡如尘烟的意味儿了。
世间之事,终归人事。幼时的茶缘寄于故土竹林间那几株茶树,成年后的品茗情结却也是因着一些人一些事缘起。
数年离乡,老屋早已荒草萋萋,守着灶台看父亲制茶的时光,已然沉于记忆。而今的茶缘,于漂泊的尘世间,多也暗结着一些分分合合。去去来来间,总有一些曾经交于心的茶友,因着各种人生际遇,走失在了尘世间,感时伤事的离愁中,品饮起那茶,念一些故旧,心头常自浮起一些词句:天赐(冷后浑茶中的一种)一杯送君行,离歌唱彻霜月听,经年旧梦不堪醒,且行吟,寄知音,云山万里共香茗。茶香醉人,念词伤事,略有戚戚,心间却也更有一种甜蜜泛起,那是那些一道经过的岁月,虽已远去,本心亦然。
宋人郑清之有诗:书如香色倦犹爱,茶似苦言终有情。一段茶事,也是一番记忆,有相聚的快意,便也有离别的余悲,正似这利川红至味儿,时清时浊,时浓时淡。那些不可阐释又无从了悟的旧事故缘,有的在时光里走远,有的却似那茶味儿,在岁月的荡涤间,愈加醇厚馨香,那便是要相守一生的缘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