叩问沧桑岁月

盐道上的力夫

纳水老街,时光遗留的足印

这注定是一次新奇而诗意的旅程,当我拿到政协老赵给我的“巴盐古道调研方案”,看到那些在梦境中曾出现过多次的地名,心里涌起的第一感觉竟有一种莫名的激动。

车出利川西城,过了官屋,开始爬山。时令已是深秋,路两旁的山褪去了淡青,呈现出鹅黄的苍茫,一路看过去,分不清是秋天里的枯草还是冬日里的灌丛,一座山就是一个世界,存贮生命的成长与凋零,还有时光的寂寞和漫长。四月里曾经在同样的路上走过,那些映山红和百合花似乎还在心里不曾凋谢,但深秋的风已经吹过来了,时过境迁,我的记忆不知不觉间就已随风走远。

很喜欢一路的地名。九渡,居然在山脚,除了一条秋冬就断流的小溪,再看不到更多一点儿的水,更闻不到清新的与渡头有关的味道。再上去是海洋村,竟是在半山的一个寂寞的村子,除了一条“利沙”公路穿行而过,再见不到可以和时代接轨的痕迹,山弯里零零星星一些老建筑,是那种灰瓦板壁房的老宅,这些令村人遗弃的老房子孤零零的站在那里,站成一道怪异的风景,守候着时光和寂寞。

老赵说,我们已经走上巴盐古道了。可是我的思维还没有从红尘的忙碌世界里转过头来,明明就是干净枯燥的沥青路,哪里有沧桑古道的影子,我心里的巴盐古道不应该是这个样子。踩得光亮圆滑的青石板、挂着红灯笼的路边店、喧嚣而热烈的赶集……,那些历史的足音在山谷间回响,山歌阵阵,驼铃声声,客栈房、石磨,还有那些搔首弄姿倚门拉客的腰店子女老板。

竟然什么都没有,我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从公路两旁的钢筋混凝土建筑上移开,固执的让思绪远离尘世,回到那些梦境一般的带着咸味儿的岁月,可是,这注定只是一次一厢情愿,无果而终的意淫,在秋日明明晃晃的阳光里,除了晕车的感觉,一切都只是一场人为杜撰出来的春梦,把我访古的幽情搅得支离破碎。  

 

盐道上的民居 

纳水老街,时光遗留的足印

再次走上老街灰白的土路,见到了那位守望街巷的老人,几个月的光景,老人的背似乎更驼了些,站在老屋门口,时空的错位让我突然有了一种生命渺小的疼痛。老人的动作更迟缓了,言语也越发凌乱,我不知道,当我下一次来的时候,他还会不会站在那里,亲人般叫出我的名字,然后小心的索要我答应给他的照片。固守老宅的人们终于会有一天守不住流逝的时光,也守不住自己的命运,就像岁月会遗弃老街的过往一样。

曾经繁华的街道,如今荒凉破败,人去楼空。作为巴盐古道上一个重要的驿站,这里过去是何等辉煌。繁盛的时候,这里曾有数十家客栈,各种小店铺更是挤满了街道,逢赶集的时候,街上住户必须天不亮就早起挑水,等待人们到来,没有谁再可以挑着水桶穿街而过了,运盐商队,贩夫走卒们曾在这里留下了多少财富与美色,纷争与厮杀。可是如今呢?雕花的窗棂边早已没有了倚窗而望的女子,那些厮磨过多少盐道挑子客脊背的床板早已没有了历史的余温,过往的故事雨打风吹去,连传说都那么扑朔迷离,让人怀疑那些发霉的老宅里是否真的可以容下刀光剑影,承载那些历史留下的阵痛。

沉静、沧桑、寂寞、悲凉。

也许这几个词语就是纳水老街千百年来的命运,一波三折,荡气回肠。是梳子山、纳水溪的宁静成全了老街的沉静,一座远古的村庄,必然要有适合它生存的环境,纳水蕴育了老街,水也成就了老街,数百年的光阴里,纳水的灵性早已与老街合为一体。

走在纳水的老街道上,突然想起我们这样把玩性的观望,是否本身对老街就是一种精神上的亵渎。几个留守在老街上的老者,固执而悲情的守护,虽然我们希望他们可以守得更久,也能体谅到他们和老街的血脉之情,可是我们拿着相机,穿着时尚,带着一种挖掘的心态和他们聊天,对这种凝固的风景本身就是一种破坏。也许其他的游客们,更是把他们当作了“活宝”,但我们都忽视了这一点儿,当我们用一种玩味的眼光看他们的时候,其实,他们也对我们对老街表现出来的惊喜很不理解,守着老街于他们本身就是一种自然的生活。我们诧异于他们的坚守,他们也诧异于我们的惊奇,正是这种互不理解,不知不觉就已造就了老街与时代的隔膜。

公路改道、贸易转移、经济转型,曾经繁盛的巴盐古道早已失去了社会功用,纳水老街道也随之被冷落,就像妃子被打入了冷宫,从此深宫紧锁,梦游长门。当然这是我们的幸运,让我们而今还可以一睹真颜。可是老街自己呢,一定是寂寞、忧郁的,毕竟盐道的繁盛在记忆中那么真实,如果有一天,这些固守老街的老人离去,那些曾经飘满院落的盐味终会风干,这条古老的街道就会连同我们的记忆一起,被历史埋葬,无处寻觅。

纳水老街,一条破落的巷子,就这样遗落在“巴盐”古道上,而对于我,它却是一座寂寞古老的城,被人占领,被人荒废,那些繁华与凋谢,如同足迹般深刻进泥土,在人们不断的欲求中,在新的道途,不断的重复。